太陽王‧康熙‧大地之歌
文/吳家恆
台北故宮正在展的「康熙大帝與太陽王路易十四特展」,說這是建國百年慶祝活動的高潮也不為過,當然,還有NSO國家交響樂團在年底跨年音樂會要演出的馬勒《復活》。
康熙與路易十四約當同時,都是年少即位,大權旁落,都克服了各自的統治危機,登上權力顛峰,展開一段盛世。而兩位統治者在位期間所發生的東西交流,對於後世也是影響甚鉅。可惜在雍正即位後,與西洋的交流逐漸中斷;歐洲這邊則是耶穌會的傳教成績引人眼紅,加上做事權宜有點過了頭,被人一狀告到教廷去,最後遭到禁止。
兩邊的交流這麼一受挫,等到十九世紀重啟接觸,一邊已經是發展開始停滯、社會問題叢生的帝國,一個是歷經工業革命之後,渴求原料、勞力與市場的商業文明,難以平起平坐,那就是一連串災禍的開端了。
但是在此時,雙方在交流時期互傳的一些文物仍然在發揮點滴影響,真要說起來,馬勒創作的《大地之歌》也是康熙─路易十四這段交流的產物。
師大音樂系的陳漢金教授在「幾首唐詩的音樂之旅──《大地之歌》的詩與樂」一文中,整理了這段歷程。聽過馬勒《大地之歌》大概都曉得這是馬勒根據貝特格翻譯唐詩的集子《中國笛》(Die chinesische Flote)譜寫成的德文藝術歌曲。往前追索的話,貝特格的譯本是根據海爾曼(Hans Heilmann)的《中國抒情詩集》(Chinesische Lyrik)改寫而來。而海爾曼的中國詩並不是直接譯自中文,而是從法文的《白玉詩書》為本翻而來。
《白玉詩書》的譯者是朱笛特‧高提耶(Judith Gautier),她的父親是十九世紀法國著名文學家提奧非‧高提耶(Theophile Gautier)。高提耶家中曾收留一個中國人朱敦齡,此人是個「長毛」──也就是太平天國軍──為了避禍被澳門主教帶到歐洲。澳門主教病逝後,朱敦齡流落巴黎街頭,後來被高提耶收留,女兒朱笛特還跟朱敦齡學中文。1867年,朱笛特選了一些中國詩翻成法文,以《白玉詩書》之名出版。
而在《白玉詩書》出版之前五年,另一位通中文的聖丹尼侯爵也翻了《唐詩》。以今天的用語來說,他既是漢學家,也是進口商,1867年世界博覽會中國館的一些手工藝品,就是他進口的。
不管是聖丹尼侯爵的《唐詩》還是朱笛特的《白玉詩書》,所根據應該都是法國「帝國圖書館」所藏的四套中國詩集。其中最早的詩集,可以追溯到1693年(康熙三十二年),康熙派遣耶穌會士白晉(Joachim Bouvet),以欽差身份出使法國,送給路易十四的49部圖書之一。
白晉是1685年被路易十四選派出使中國傳教,1688年入北京,與張誠(Jean-Francois Gerbillon)一起被康熙留用,為康熙講授幾何。後來還在1717年繪製《皇輿全覽圖》,這是中國第一幅以三角測量法和天文測量法繪製、並有經緯的全國地圖。
白晉這次出使法國,還帶回九名耶穌會士,並在1699年到了鎮江,接受南巡的康熙的召見。這九名傳教士在音樂上各有專長,能演奏鍵盤樂器、提琴、橫笛,顯然是有合奏音樂的能力。康熙在船上見了這幾人,並命之在御前演奏西樂。
康熙顯然對於歐洲音樂很感興趣,演奏得不好,他會罷聽,演奏得好,一連可以聽上兩個時辰,苦的是這些傳教士,因為御前演奏,都得跪著演奏,哪裡受得了?
想到在三百年前的北京紫禁城,巴洛克時期的樂曲曾經在此悠揚,也實在不由得不稱奇一番;而當年當作禮物的唐詩,經過了好幾手傳播,最後在1909年寫成《大地之歌》,其間曲折的過程和康熙─路易十四交流影響之深遠,同樣讓人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