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利瑪竇到宋美齡

文/吳家恆(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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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基督教在中國的發展,一定是從利瑪竇講起。這位耶穌會士在一五八二年來到澳門,欲向中國傳教,不得其門而入。澳門與北京相隔兩千公里,的確遙遠,但是利瑪竇這段路卻走了二十年,於一六○一年年初才到了北京,進呈自鳴鐘、聖經、《坤輿萬國全圖》、大西洋琴等方物,明神宗下詔允許利瑪竇等人長居北京。

第一個問題是這段路途為何走了這麼久?利瑪竇來中國是為了傳教,而明朝對外來傳教士的活動頗為提防,所以利瑪竇到了亞洲,還不能踏上中國的土地,只得暫住澳門,據說利瑪竇在澳門時,時常打開窗戶,對著北方喊叫:何時才能到北京傳教?

        之後,利瑪竇輾轉廣州、南昌、南京,最後才到了北京,其間迂迴延宕,正說明了中國對於基督教的提防。

        第二個問題是,為何非到北京不可?從利瑪竇鑽研儒學、進呈歐洲在科學、技術方面的最新成果,顯然利瑪竇針對的是中國上層社會的士大夫階層。這個傳教策略跟基督教早期發展的歷史記憶有關。基本上,耶穌及其門徒一干人等,在羅馬帝國來看,就跟今天法輪功之於北京一樣,是非法宗教。不僅受到取締,還受到壓迫。基督教在羅馬帝國被壓迫、凌虐了幾百年之後,居然皇帝信了教。這下子,基督教不僅擺脫了受迫害的命運,成了合法宗教,最後還成了羅馬帝國的國教。風水輪流轉,現在換基督教來迫害其他宗教了。這點且按下不表。      重要的是,基督教針對羅馬帝國所取得的重大勝利太過甜美,以致於成為後來傳教的重要策略。因此,當耶穌會士在明末來到中國時,想到中國有這麼多沉輪的靈魂,與其一一收拾,不如讓皇帝信了教,風行草偃,全中國都成為基督徒,豈不美哉?

        耶穌會的盤算很美,後來也的確打入明朝的統治階級,只是這多少也是雙方的「美麗誤解」。朝廷看中的是這些外國人在天文、曆法、算學、科技上的過人之處,並不真的要接受基督教,耶穌會士過份解讀自身受到接受的程度。而且,明朝敗象已露,耶穌會士在朝廷下的功夫,在一六四四年之後皆成泡影。新朝肇建,一切都得重新來過,包括基督教的傳教。

        之後歷經康熙到雍正,清朝本身的權力鬥爭,加上耶穌會在歐洲受到打壓,基督教想要「從上而下」的傳教策略,終告失敗。之後的傳教活動,其實是從邊陲──包括地理的邊陲與社會地位的邊陲──來著手。沒想到這麼一來,最後歪打正著,幾乎要修成正果。

        宋美齡的父親宋嘉樹,海南氏人,要不是自己碰上一番奇遇,加上中國發生從王朝走向共和的千古大變局,這樣出身寒微的人本來是沒有太大發展舞台的。宋嘉樹本身受的國外傳教訓練,回中國之後娶了個信教虔誠的倪桂珍,生下的女兒宋美齡,宗教感也很強。這點從西安事變就可看出。

蔣介石與宋美齡結婚後,受其影響也信了教。在西安事變的過程中,可以看到基督教對蔣介石的影響。蔣介石受張、楊「兵諫」,蔣這位「紅面將軍」的臭脾氣,加上基督教內涵的堅忍精神,兩者結合,天下無敵。蔣介石既然抱了必死的決心,張、楊二人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從蔣介石的日記來看,他已經置死生於度外,一個是靠「孫總理教導」,另一個就是聖經裡頭耶穌基督受撒旦誘惑四十天,毫不動搖。蔣以耶穌基督走向十字架的同樣的精神,甘於面對死亡。

        《聖經》就是蔣介石在西安事變期間的精神食糧,在宋美齡飛到西安的當天,

「余妻忽於下午四時乘飛機到西安,乍見驚訝……感動悲咽,不可言狀。」為何「感動悲咽,不可言狀」,因為蔣當天上午正好讀到《舊約聖經》〈耶利米書〉中有一段文字,提到耶和華將令女子護衛男人。蔣介石心裡大概會想,這豈不是神的意旨?

        而宋美齡是更老資格的教友了,西安事變的時間點,對於身為教徒的她別具意義,「余告張學良,聖誕日為停戰限期之最後一日,如今日不能釋委員長回京,則中央軍必開始進攻。」換句話說,宋美齡有赴死的準備,但這件事情圓滿落幕,那就是一個天大的聖誕禮物。這個聖誕禮物,也的確送來了。張學良在聖誕節當天備好飛機,親自送委員長夫婦回南京。

        想一想這個場景,中國的領導人夫婦,是這樣的方式來過一個基督徒的生活,要是利瑪竇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覺得自己念茲在茲的傳教願景,終於實現。只是,當利瑪竇打開面北的窗戶,向著北京喊話的時候,絕對想不到,真正的希望,其實在他身後的海南島。就在南方某處某個窮苦人家,將會在四百年後產下一女,實現他的夢想。

        利瑪竇應該轉身的。諷刺的是,後來有人還真的讓利瑪竇不得翻身。在蔣宋心中那有著基督教精神的中國最後沒有實現,無神論的共產黨擊敗了蔣政權,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利瑪竇的墳墓被毀,墓碑平埋於地下,「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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