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歷史？
文／楊照
什麼是歷史？什麼是歷史學？歷史指的是人類過去經驗的總合，凡是人類過去經驗發生的一切，都是歷史。可是歷史知識、歷史學不等於歷史。歷史是曾經存在，但是過去就沒有了的東西。例如說一九三五年在台灣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歷史，都是歷史的一部份。可是今天我們不會知道，一九三五年二月十三號有一個到圓山附近去遊逛的少年，他做了什麼事情。他到圓山去的那件事，過去、消逝了，再也無法還原。
我們不可能復原歷史當中所有發生過的事情。歷史學、歷史知識和歷史之間，總是存在著一道鴻溝。歷史學一直不斷努力想要盡量將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保留下來，予以重建，但能保留的、能重建的，永遠只能是真實歷史中間的一小部分，因而歷史學跟歷史之間，必然是一種選擇關係。
歷史這麼大，歷史學只能從中選取部分，予以保留，予以重建重現，表達出來。歷史就像地圖一樣。每一張地圖都有其比例尺，比例尺就意味著要將現實縮小，在縮小過程中，也就排除掉一些東西。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有一篇文章講「一比一」的地圖。那張地圖是覆蓋在整個地球表面的一大張紙。「一比一」的地圖不會遺漏任何東西，然而「一比一」的地圖沒有辦法用，也沒有人要用。地圖要有用，必然要縮小，要將一些東西排除在外，如此才方便。比例尺越小，一小張就能涵蓋越大的範圍，然而相對地，能保留的訊息就越少。歷史學也是如此。
最完整的一種歷史知識，和歷史之間是一比一的關係，把過去所發生的任何事情如實、鉅細靡遺，如同時間倒流般，全都搬上來給我們。這種歷史知識只存在於想像中，現實裡不會有。現實的歷史知識必定經過選擇，選擇眾多歷史訊息中的一小部分，將之化為可傳述、可理解的史學內容。
如果歷史知識是一幅地圖，那麼我們要畫的是什麼樣的地圖？要用一種怎樣的比例尺？依照什麼樣的原則，保留什麼？又省略什麼？這就是歷史學裡極為關鍵的概念跟原則。我希望讀者先暫時擱置過去學過的中國史印象，因為我想帶大家走一趟不一樣的旅程。
在重新去看這塊龐大、豐富的歷史地景之前，先來回顧一下：曾經存在過的地圖是如何畫出來的？為什麼會有這張地圖？這張地圖是是誰用什麼樣的方式、用什麼樣的原則、基於什麼樣的考慮、為了要給誰用，所以才畫成這個樣子？讓我們先跑到地圖後面，檢查其製作過程，然後再繞出來，換到另一個山頭上往下看，或許結果會發現，原來的地圖繪製進去的，只是中國歷史全幅中的一個角落，而且是從特別的角度看出去的一個角落。我們不應該、也不能只這樣看這個角落，對另外存在的龐大區域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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