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術面面觀》伯牙  破琴絕絃
文/陳正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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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羅曼羅蘭《約翰‧克利斯朵夫》:「有了朋友,生命才顯出它全部的價值。」  

 

引子

莊子與惠施發生過激辯,互為對手;莊子諷刺惠施求名逐利,惠施批評莊子不近人情。但是莊子喪妻,惠施前往弔唁,惠施死後,莊子則是上墳致哀,所以他們必然是朋友,而且是交契甚深的朋友。

莊子為惠施送葬,來到惠施墓前,回頭對跟隨者說:「有個郢人將石灰塗在鼻端,薄得像蠅翼,要匠石將它砍掉,匠石揮斧如風,隨手就將石灰砍掉,鼻尖則絲毫無損,而郢人也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宋元君聽說此事之後,命令匠石說:『你試著表演給我看。』匠石說:『臣的確曾經做過,但這是需要對手配合的,如今臣的對手已死了很久,臣無法再表演。』自從惠子死後,我就失去了對手,我再也沒有談話的對象了。」

「相識滿天下,知音無幾人」是人們喟嘆不已的事。朋友之間或許個性不同、興趣有別,甚至彼此經常針鋒相對,鬧得臉紅脖子粗;但是一旦對方遠離或死去,油然而生的將是悔恨與欷歔。何況如果是相交莫逆,一往情深的知音,哀痛之情又將如何呢?

故事 

伯牙、鍾子期是春秋時代楚國的一對高士,伯牙善於彈琴,鍾子期善於鑑賞。

伯牙有次彈著琴,志在高山。鍾子期說:「善哉!琴意巍峨,一如泰山。」

又有一次,伯牙彈琴,志在流水。鍾子期說:「善哉!琴意廣闊,一如江河。」

伯牙心有所念,發於琴絃,鍾子期必然心領神會,深相交契。

有次二人遊於泰山之北,突遇暴雨,就暫棲山巖之下,伯牙悲從中來,就彈奏著琴。起初音調輕緩,如同連緜不斷的久雨,接著突然音調一變,奏出又急又重,一如山崩的聲音。每次彈奏,鍾子期都能曲盡琴趣。

伯牙於是放下琴,嘆著氣說:「善哉!善哉!你的鑑賞力真是高明!你心中的想像如同我心,我的琴音逃脫不出你的想像啊!」(《列子‧湯問》)

鍾子期死後,伯牙破琴絕絃,終身不再彈奏,因為他認為世上已經沒有知音了。(《說苑‧尊賢》)

 

解說

每一個人都需要他人的注意與愛護,莊子、伯牙也不例外。

一個人如果過度看重自我,有強迫性的成功幻覺,刻意要求別人注意與愛護,這就有了自戀的傾向。希臘神話中的納西撒斯是個美少年,常自戀於自己在水中的影像,最後變成了水仙花;它依然俊美,但依然孤獨。

莊子、伯牙會不會是自戀呢?不是!

自戀者會有強烈的孤獨感,而且過度看重自我,但是卻恐懼承諾,不能與別人建立長久、密切的關係。

莊子、伯牙固然非常看重自我,在痛失對手或知音之後也表現強烈的孤獨感,但這份孤獨感是來自於「關係停止」,而不是無法建立關係。

個體與群體之間,如果關係失調,會造成情緒上的壓力,而「關係停止」更是一大打擊。常見的「關係停止」有喪偶、離婚、分居,它強迫使人接受分離後的孤單,強迫一個人忍受失去「依戀物」的痛苦。

失去對手,可以比擬於離婚;失去知音,可以比擬於喪偶。莊子喪偶,鼓盆而歌,是情緒的轉化與昇華;但墓前致哀,則是直接表達失去對手的悲痛。伯牙因痛失知音而破琴絕絃,是最自然而直率的情緒反應,他被強迫「認同孤獨」,那麼原本可以聯繫知音的琴絃,自然就成為他情緒投射的對象。

固然人們可以改變認同,另尋知音;但是人海茫茫,知音難覓,騷人雅士也就不免時興幽怨了。(本文摘自《話術面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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