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9054.jpg 福康安回憶錄

 

需要向世人透露的是,我並不是皇上的私生子,而確確實實是傅恆的第三子,雖然「私生子」的傳聞流傳很廣,困擾我的一生。我的母親跟皇上毫無瓜葛。儘管皇上曾為故去的父親賦詩一首,其中有云「汝子吾兒定教培」,但威嚴的皇帝畢竟不能代替慈祥的父親,就像祖上的餘蔭不能取代自己努力掙來的功名一樣。在我的成長歷程裡,父親的教育從來都是潛移默化的,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感染著我,他用自己的人生歷程給我指出了一條光明的為官之路。當我高傲地接待馬戛爾尼(George Macartney)使團,從容地對付廓爾喀侵略軍時,我最應該感激的,就是父親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這個家族給我帶來的榮譽。

跟父親一樣,我從宮廷侍衛做起,由於謹慎辦差而受到皇上的好評,官職逐步高升。乾隆三十八年(一七七三年)的第二次金川戰爭,更成為我官場生涯的轉捩點。我隨定邊將軍溫福出征,溫福陣亡,我卻屢立戰功,回京後榮膺內大臣,並獲「嘉勇巴圖魯」稱號。此後,我堅信自己有能力贏得屬於自己的一切,不靠皇恩浩蕩,只憑自己的戰功。

遠征廓爾喀的勝利,並沒有給我帶來夢寐以求的王爵。我得到的,不過是個「一等輕車都尉世職」的虛銜,以及賞給家裡奴才們的六品頂戴。對於這樣的結果,我很遺憾,但沒有抱怨。可我一直在納悶,皇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難道靠戰功吃飯也不對嗎?

我思忖了很久,終於明白了:皇上並非吝賜王爵,而是要保護我的名節,同時也保護他自己的名節。我為皇上的「十全武功」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實現了他當一個「十全老人」的夢想。我所締造的戰功,他是不會忘記的。如果我不是孝賢皇后的姪子,不是傅恆的兒子,不可能得到皇上視同己出般的關懷,也不可能有展示軍事才能的機會,更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年間就建立起邊疆戰爭的蓋世奇功。我不僅不能怨恨皇上,還要感謝他的栽培。然而,一旦封王,我便創造了一個紀錄,那就是打破了平定三藩之後,非愛新覺羅家族和蒙古王公不封王爵的慣例。人怕出名豬怕壯,屆時,我在朝中可能被人妒忌,陷於孤立,皇上也會在是否袒護我的問題上陷入兩難境地。

……

為官日久,各種流言和傳聞便越多。有人傳言我與和珅關係鐵,是乾隆後期的兩個佞臣,一文一武,狼狽為奸。這純粹是張冠李戴。跟和中堂沆瀣一氣的是我的弟弟福長安。我深受皇恩,長年領兵在外打仗,哪有閒工夫巴結和中堂?和珅勾結貪官汙吏,利用皇上的衰老與糊塗,把個朝政弄得烏煙瘴氣。我不僅不願意討好他,而且厭惡他的為人。我們勢同水火,明爭暗鬥,可是我鬥不過他。

乾隆四十七年(一七八二年),湖北按察使李天培,因私運木植一千九百根,被彈劾革職,充軍伊犁。這些木植中有八百根是我的,結果我也受了牽連,得了個革職留任、罰總督養廉銀三年、罰公俸十年的處分。而告發此案的,正是和中堂的弟弟巡漕御史和琳。我估計,在母親病故的時候,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給我調來調去,這麼不近人情的做法很可能與和珅的攛掇有關。他就是不想讓我待在皇上身邊,不想讓我的威名動搖了他在皇上跟前的地位。廓爾喀戰爭期間,我率軍入藏,「時青草未茂,馬皆瘠疲,糧餉屢絕」。運糧布政使景安受和珅指示,欲斷我的後勤補給,讓我自生自滅。好在我克服困難,四十天就抵達了西藏。

有人傳言我是個庸才,每次戰鬥都是借了海蘭察的光。海蘭察性格高傲,功勳卓著。我十九歲從軍金川的時候,海蘭察已經是參贊大臣了,年資淺薄的我只有輔佐他的分兒。十多年後用兵臺灣之時,我已經是全軍統帥,而他還是參贊大臣。但我始終把他看作前輩,以禮相待。我們並不像外界想像的那樣互相猜忌,而是親密無間。他有時會倚老賣老,而我處處謙讓。沒有我的大將風度,海蘭察打仗能那麼賣命嗎?聽說皇上曾經詢問某大臣:從才能上看,福康安與首席軍機大臣阿桂相比,誰更勝一籌。那位大臣說:「阿桂一聲令下,海蘭察不敢不從;福康安只有極力周旋,方能調得動海蘭察。以此來看,福康安不如阿桂。」皇上搖了搖頭:「阿桂平定回部時,海蘭察官居末品,卻得到了阿桂的悉心栽培,海蘭察感恩戴德,才會為之效力;福康安原本是海蘭察的部下,可十幾年後就躍居其上,福康安當然得謙讓一些,倚之為靠山。阿桂與福康安,所處地位不同。福康安善於周旋,其目的是為了打勝仗。」更多的人開始欣賞我的大將風度,並願意為我效力。普爾普、台斐英阿、額勒登保、德楞泰、楊遇春、明亮、奎林、鄂輝,都是這個時代的驍將,他們團結在我的周圍,形成了一股頗有戰鬥力的集體。沒有這樣的集體,我怎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有人說我是紈袴子弟,生活奢侈。誠然,我出身貴族,家資富有,揮霍成性。我的大軍所過之處,地方官都要傾囊供給;前線血肉橫飛,而我的兵營依舊歌舞吹彈,餘音繞梁。然而,這些並不妨礙我與士卒同甘共苦,並不妨礙我施展軍政才能。無論是打臺灣還是打廓爾喀,我都身先士卒,決不退縮。無論在什麼地方任職,我都能因地制宜地搞好政務。雲貴總督任上,我整理銅礦事務,不辭勞苦,確保滇銅產量增加,運道暢通,滿足造幣的需求。連皇上都認為我「平日辦事細緻」。我的事跡還被拿來教育其他督撫:「於地方公事,盡一分心力即有一分功效。」我出身軍功貴族家庭,但與那些提籠架鳥逛茶館,吹噓祖上功德的八旗紈袴子弟不同,我有軍功貴族的優越感和霸氣,而這些,源於幾十年「渴飲刀頭血,睡臥馬鞍橋」的戎馬生涯所形成的驕悍的軍人作風。或許,這才是我此生的最大財富。(本文摘自《清朝疆臣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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