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9053.jpg 穆彰阿回憶錄,「一朝天子一朝臣」

 

歷朝歷代的官場,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清朝也不例外。曾經在雍正朝受盡恩寵的張廷玉,會在乾隆朝晚節不保;曾經在乾隆朝受盡恩寵的和珅,會在嘉慶朝家破人亡;曾經在嘉慶朝受盡恩寵的托津,會在道光朝栽在一份遺詔上。道光皇帝已經年近七旬,我的政治命運又會怎樣呢?

當時曾有市井歌謠,刺耳得讓我根本無法安寢:「海外方求戰,朝端竟議和。將軍伊里布,宰相穆彰阿。」然而,我知道,有皇上的庇護,我在戰爭期間排斥林則徐等主戰派的行徑就會得到寬容;有皇上的寬容,我才敢放出「兵興三載,糜餉勞師,曾無尺寸之效,剿之與撫,功費正等,而勞逸已殊,靖難息民,於計為便」的言論來,全盤否定沿海軍民的抗敵精神。而皇上已經病入膏肓,我的心也越來越慌。他沒有像先帝那樣履行祕密建儲的祖制,而是意外地提前宣布四阿哥奕詝為皇太子。這位未來的萬歲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儘管我做過上書房總師傅,但跟他關係最貼近的,還是師傅兼親信杜受田。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許要大禍臨頭了。

二十歲的奕詝即位了。稚嫩的臉龐透露出的,是乳臭未乾的孩子氣。他並沒有一即位就把我換掉,這讓我胸有成竹,堅信自己在新皇帝的統治下仍能重複前朝故事。因為我知道,京城的官員,特別是年輕官員,大多都是從我主考的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其實就是我的門生。我的「穆黨」集團,人數眾多,在官場盤根錯節。即使皇上想動我,他也要考慮一下滿朝文武的意思。由於我既擔任內閣首輔,又是首席軍機大臣,所以他的詔書無論從內閣還是從軍機處發出,我都將第一個得知。

道光三十年(一八五○年)十月,也就是道光皇帝的靈柩埋入慕陵之後的第二個月,一道驚人的諭旨直接從宮裡頒發出來。年輕的皇上既沒有跟養母皇太貴妃博爾濟吉特氏請示,也沒有跟內閣和軍機處打招呼。這份諭旨險些要了我的命。

在諭文中,皇上把我說成是貪圖權位、逢迎領導、結黨營私、排斥異己的奸臣。可以聽出皇上積鬱胸臆久矣之感,而我則有一種虎落平陽之感。看來皇上早就有把我換掉的想法。不願看到的一天還是來到了!就這樣,我被打倒了。

諭旨頒發之日,京城內外大小臣工奔走捧讀,齊聲讚揚。新皇帝似乎說出了他們多年想說而不敢說的話。我甚至覺得新皇帝有點像剛剛親政的嘉慶,而我則跟和珅一樣處境。皇上寬宏大量,只是將我革職。從此,我可以告老還鄉了。美中不足的是,不是帶著退休金還鄉,而是帶著處分還鄉。

新皇帝拿我祭旗,想要整頓朝綱。然而,除了泛泛的指摘外,皇上給我安的兩個罪名:一是排斥達洪阿、姚瑩,二是阻撓林則徐的復出,都有點牽強附會,言過其實。其實達洪阿和姚瑩作為臺灣地區的軍事將領,在鴉片戰爭中擊退英軍進犯,但在向朝廷奏報的時候,嚴重誇大戰功,戰後東窗事發,被皇上懲處。在審訊過程中,我還曾力圖回護二人,怎能說我排斥抗敵將領呢?林則徐早在道光末年就有退隱之意,咸豐皇帝即位後就曾召他進京,他稱病不出,後來朝廷命他去鎮壓太平天國,他死在赴任的路上。如果我想排擠林則徐,鴉片戰爭之後我有差不多八年時間,足夠了,何必等到如今呢?

皇上的意圖,不過是通過罷免我和耆英,改變朝廷長期以來對外屈辱求和的形象。對洋人開始奉行強硬立場。當然,對外強硬是愛國的,但對外強硬需要知己知彼。我們的敵人是異常強大的,如果不改善我們自身的國防力量,何以維持強硬姿態呢?

從乾隆後期開始,我們的皇上就希望能夠「持盈保泰」。「守成主義」漸漸成為我朝的主導思想。官軍戰鬥力的嚴重下降,使皇上不希望與更加強大的對手交戰,希望用和平來維護天朝上國的體面。而主戰派無視我朝在武器裝備和軍隊素質方面的不足,無視海岸線過於漫長,不宜分兵把守的劣勢,極力叫嚷著與英軍決戰,其結果大家已經看到了。因此,皇上要主和,我只是附和皇上的意思而已;皇上要罷免林則徐,我只是順從皇上的旨意而已。

在那個時候,我們實在是缺乏與英軍作戰的準備和能力。

朝廷過於無知。當時道光皇帝曾問:「英吉利至新疆各部,有旱路可通?」這是早在康熙年間就已解決的常識問題。時至今日竟一無所知,而無知者無畏,對英國的堅船利炮,依然不屑一顧!這樣的狀態,我們能不打敗仗嗎?

朝廷過於無勇。在英軍兵鋒抵達天津白河口外和南京城下的時候,如果皇上有當年天命汗親自指揮薩爾滸大戰的精神,有天聰汗抱病親自指揮松錦大戰的意志,有康熙皇帝三次親征噶爾丹的氣魄,率軍御駕親征,調動天下「勤王」,待侵略軍在天津或者南京登陸而聚殲之,這場戰爭會輕易輸掉嗎?

皇上沒有,百官更沒有。和議在當時確實是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儘管不是最好辦法,但卻最大限度地維護了朝廷的體面和大清的國土。

寄希望於人事調整就能改變朝廷的對外處境,無異於一支射偏的箭。咸豐皇帝希望勵精圖治,但他的付出並沒有博得老天爺的垂青。積蓄已久的社會矛盾被太平天國的怒火一下子挑開了。南中國陷入了戰火之中,國庫裡的存銀在前線的炮聲中頃刻間化為烏有。我已經年逾七旬了,不願以一介平民的身分了卻殘生,因而在捐貲助餉的呼聲中,我也捐了錢,換來了一個沒有實權的五品頂戴。屬於我的時代終於一去不回頭。 (本文摘自《清朝權臣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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