鰲拜回憶錄,「遭遇不測終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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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該預料到這樣的結局。

我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對付蘇克薩哈上,卻忽視了一個潛在的對手──愛新覺羅‧玄燁。

這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卻不乏他父親和祖父的智慧,而且早熟。這是一個還沒有經歷過多少滄桑的孩子,卻逃離了天花死神的糾纏,成為紫禁城裡為數不多的幸運兒。而我呢?一介赳赳武夫,三朝老臣。順治是小皇帝,但那時太宗皇太極的餘威尚在,且順治皇帝是我親自力爭才上臺的,我自然能忠心耿耿;而康熙雖說也是小皇帝,但他上臺的時候,我已經是輔政大臣了,多少有點看不起他。這個小皇帝似乎不太順從我,所以我早就想教訓一下他。他身邊的侍衛倭赫是內大臣費揚古的兒子,在御前對我不很恭敬。我一直想收拾他,也給小皇帝一個教訓。康熙三年(一六六四年)四月,機會來了,這小子擅騎御馬、擅拿御用弓箭射鹿,被我抓個正著,當即處死。費揚古對我自然痛恨不已,我乾脆以「怨望」之罪,將其和兒子尼侃、薩哈連一併處死,家產籍沒。這肯定給小皇帝一個極大的震動。

小皇帝個性很強,總是跟我鬧彆扭。在朝堂之上,我常常當眾頂撞他,當著他的面呵斥大臣。我的穿著也比較張揚,經常也身著黃袍,只是帽結與皇上不同。這個不聽話的小皇帝,總讓我氣不順。於是,我就暗自定下了刺殺,至少是用死亡來脅迫小皇帝就範的想法,雖然這個想法冒險,且莫名其妙。有一次,我裝病在家,皇上來探望我。我趕緊裝著臥床不起。也許是裝得不像,也許是神情有點慌張,被皇上的侍衛察覺了,他一下子就搜出我的枕席之下藏有尖刀。局面很尷尬,我萬分緊張,豆大的汗珠子一下子就淌下來一大堆。如果小皇帝一聲令下,我就完了。然而,只見他從容鎮靜地笑著說:「刀不離身是滿洲故俗,不要大驚小怪!」一句話替我解了圍。小皇帝待了一會兒,向我寒暄安慰了一番,就匆匆離去了,我偷偷觀察他的表情,什麼信息也沒看出來。

 這件事之後,小皇帝會對我怎麼樣呢?我心裡沒底。於是,我就讓遏必隆收買幾個宮裡的太監,幫我看看皇上每天都幹點什麼。得到的消息是:皇上從八旗子弟裡徵召了一批「布庫」,都是十幾歲的孩子,由索尼的三子索額圖帶隊,皇上每天在宮裡和他們一起廝打,練習摔交,沒有別的異常舉動。聽到這個消息,我大喜過望,皇上畢竟年幼貪玩,我無憂矣!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日,皇上宣我到武英殿議事。考慮到自己的安全問題,本來我不太想去,在宣旨太監的一再催促下,我不得不起身前往。當然,與以前一樣,我帶刀入宮,沒人敢攔。到了宮門口,索額圖攔住了我的去路,他說,皇上大了,您是不是把刀放在宮門外,給皇上一個面子,別老嚇著他。我覺得有理,也就沒太在意,把刀交給了索額圖。而我的隨從也被攔在了武英殿門外。

 皇上在大殿裡接見了我,還給我賜座。坐下之後,我發現,椅子後面站著一個少年侍衛。雖然如此,我還是沒有太在意。這時,一個少年太監端著茶碗來給我,當我接過來之後,突然被燙了一下,不小心把茶碗摔到地上,碎了。我趕緊彎腰撿碎片,結果,這把椅子的一條腿突然折了,啪的一聲,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這時我才感覺到,我所坐的這把椅子,雖然四腿齊全,但其中一條腿是被鋸斷之後拼接上的,只要我一彎腰,必然會讓我摔跟頭。

 刹那間,我感覺自己再也無法直起腰來了。原來,端茶的太監和椅子背後的侍衛已經把我按倒在地,從大殿屏風後面突然閃出十幾個少年。這時,我才感覺到大難臨頭,這難道就是小皇帝平時的玩伴?這難道就是那些以摔交為樂的「布庫」?

 頃刻間,我從趾高氣揚的權臣,變成了五花大綁的階下囚。

小皇帝似乎早已準備好了,非常得意地請出真正的太監,宣讀對我的定罪:

一、徇情補用官員,通同結黨,以欺朕躬;

二、於朕前辦事不求當理,稍有拂意之處,即將部臣叱喝;

三、引見時在朕前施威振眾,高聲喝問;

四、科道官員條奏,鰲拜屢請禁止,恐身干物議,閉塞言路;

五、文武各官盡出其門下,內外用其奸黨,大失天下之望;

六、凡事在家定議,然後施行,且將部院衙門各官於啓奏後常帶往商議;

七、倚仗凶惡,棄毀國典,與其相好者薦拔之,不相好者陷害之。

 總之,「其上違君父重託,下則殘害生民,種種惡跡,難以枚舉。」

 接著,我就被作為反面典型,在議政王大臣會議上討論,罪名越來越多。五月二十八日,康親王傑書代表議政王大臣會議提出了我的三十項罪名,幾乎每項都有確鑿證據。我的黨羽悉數被拿下,我也被打入死牢。議政王大臣會議決定將我處死,並抄家。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已經冷了。

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見皇上。小皇帝神情自若地坐在大殿上審訊我。在他的眉宇間,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得意之態。我絕望地大吼一聲,請求鬆綁。皇上下令給我解開了繩子。我忽然脫下了自己髒兮兮的外衣,上身赤裸,轉身背對皇上。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驚呆了,皇上也不例外。我什麼也沒說,身上幾十處傷疤已經替我訴說了一切。

 我轉過身來,小皇帝已經走到我面前,他撫摸著我的後背,潸然淚下。他知道,這些傷疤,哪個不是我跟著太宗皇太極和親王貝勒們打天下時落下的。小皇帝讓我把衣服穿好,緩緩地回到寶座上。我穿好了衣服,雙腿撲通就跪下了。我現在已經無地自容,也許唯有這些傷疤能挽救我的老命。

        稍後,皇上頒布了口諭:鰲拜「效力年久,不忍加誅,但褫職籍沒」。我終於免於一死,但從此將與牢獄相伴始終。當我被押出大殿的時候,我哭了。哭得傷心,哭得可憐。如果我為人謹慎一些,如果我不那麼欺人太甚,如果我給小皇帝留足面子,如果我對小皇帝的布庫提防一些,今天還會是這個樣子嗎?(本文摘自《清朝權臣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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