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密奏批語看康熙

古代中國,京城裡或外省的官員要向皇帝報告事務,常以文字書寫,逐項說明,在不同的時代裡,這些報告有「奏」、「疏」、「章」、「封事」等等不同的名稱。後來因為較長的報告一頁不夠寫,就加用紙張摺疊在後頁,故又有「奏摺」的稱謂。這種報告制度到了明朝更有系統了,規定凡是公事得用「題本」,透明化的經過中央衙門傳送給皇帝。如屬私事,可用「奏本」,由太監處轉呈皇帝。不過有時公事與私事很難明確分野,所以有的大臣也難免在奏本裡向皇帝談些公事。清朝入關以後,採用了明朝的這項君臣間通訊方式,公事用題,私事用奏。不過到了康熙時代,章奏制度在內容與性質上都起了一些變化。

康熙皇帝本來是位「惡虛文、尚實際」的人,對於大臣們寫來的報告,他最初認為簡明就好,重點在談正事,他厭煩浮泛無益的文辭,不喜歡聽大臣談無聊的人事。甚至有一次他還說:「明朝故典,朕所悉知,其奏疏多用排偶蕪詞,甚或一二千言,每日積滿几案,人主詎能盡覽,勢必委之中官,中官復委於內客,此輩何知文義,訛舛必多,奸弊叢生,事權旁落,此皆文字冗穢以至此極也。」可見他把明朝皇帝大權旁落到太監身上的責任都歸諸於章奏報告了,所以他主張「文章貴於簡當」。報告內容以公事為主,不必牽涉太多,「道在不擾,與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康熙畢竟是一位關心國家政事的君主,也是重視皇權的皇帝。當他發現外省官員報告的與他出巡看到的大有出入時,御史們已經失去作為皇帝耳目作用時以及權臣在侵犯他的皇權時,他感到各種資訊的重要性了,不能老被人蒙在鼓裡,於是對於題奏的報告注視了起來,並有了新的改進構想。

他的具體改進辦法就是鼓勵御史們多寫報告,利用他寵信的臣工暗中給他報告,同時又將能給他寫報告的官員品級降低,如此一來可以增加報告的人數,也增多報告的來源與內容。清朝大臣向皇帝報告的題奏制度也從此有了改變。

在當時眾多大臣的題奏報告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祕密小報告。康熙為了要清楚地掌握京中與外省的情況,他利用他寵信的一批大臣到處為他刺探官場與民間的消息,然後讓他們祕密地經由太監的機關轉送報告,直達皇宮。報告都是裝在盒子裡並上鎖加封送來的,外間官員無法得知內容。這種大臣向皇帝上小報告的事,直到康熙末年從未間斷過。

康熙皇帝接到祕密報告後,會在報告上用硃砂紅墨水寫些批語,稱為「御批」或是「硃批」。這些批語有助於我們了解康熙的為人以及當時發生的一些事象。現在以康熙本人為主來談談批語能反映些什麼給我們。

康熙皇帝確是一位簡樸的人,他的硃批常是簡明扼要的,在很多大臣的報告上,他只批著「覽」、「知道了」、「這所奏的是」、「知道了,摺子交內閣了」等等的。即使有些摺子他的批語多寫了一些,但也少見超過一百字的,若比起他的兒子雍正皇帝來,真是大有不同。

康熙的批語不多,固然是他重視「文章貴在簡當」;但是他也知道言多必失,少說也是會少錯的,特別是他以朱夫子的信徒自居,認為道德文章原非二事的,人要言行相符,心口合一才是正人君子。可是他卻鼓勵大臣給他寫祕密的小報告,甚至要去挖掘別人的隱私,這實在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也不是一位道學帝王應該做的事,因此他一邊為廣收消息鼓勵密奏,一邊內心也感到不安,所以他除了不留下過多的手書證據批語之外,又非常注意與大臣在密奏的交往上的機密不公開。為了盡量設法保密,盡量不使外人知有其事,他總是單線的與一個大臣交通,並且還以下面的幾種方法保密:

一、他要求一切密奏必須提奏人親自書寫,「不可假手於人」。皇帝批語也是自己書寫,從不命人代書。在康熙五十四年,皇帝右手病痛,不能寫字,他改用左手作批,絕不讓別人代理,為的是保密。他也曾對大臣說過:「凡提督等密奏之事,皆朕親手密封發回,朕躬之外,即左右人亦不得見隻字,此皆體密奏者之心,而重其事之意。」

二、密奏既是皇帝與大臣之間的一種祕密通信,所以凡是從各處送來的密奏,只要有「拆看改更」跡象的,康熙皇帝一概不予批答。

三、康熙皇帝曾對大臣們說過這樣的話:「凡批答督撫摺子及硃筆上諭,皆朕親書,並不起稿。」所以「凡奏事者,皆有朕手書證據在彼處,不在朕所也」。這就是說所有祕密奏報以及報告上的硃批都發回到原提奏人那邊了,皇帝身邊不留底稿,因此一旦有洩密事發生,責任在收藏這些原件的大臣,這也是皇帝警告大臣要保密的一種手段。

四、康熙皇帝為保密,不斷提醒大臣在密奏時要「實封呈進」,即必須妥善上鎖包裝,另加火漆封牢,以免被人拆看。在當年留下的密摺中,我們看到不少這樣的康熙批語:「此摺該封」、「摺子未封不合」以及「摺子應實封呈進」等等的,在在說明皇帝重視保密。

五、乾脆對一些寵信大臣明說不得外洩密奏之事。皇帝曾向李煦說:「凡有奏帖,萬不可與人知道!」他也對曹寅警告過:「凡參摺不可令人寫,但有風聲,關係匪淺,小心小心!」更有趣的是他與王鴻緒之間密奏往還,君臣二人簡直如臨大敵。康熙皇帝在離京南下時對王鴻緒說:「京中有可聞之事,卿密書具奏與請安封內奏聞,不可令人知道。倘有洩漏,甚有關係,小心小心!」

總之,康熙是在內外政情特殊的情形下而推行密奏方法的,但又要顧及聖賢君主的形象,才會有上述這些現象的產生。

不過,康熙仍不失為一位稱職的皇帝,他的批語可以透現他是講體制的人,例如:題奏制度原本就是分別公私性質事務內容的,康熙在這一點上是不容大臣們越亂的。廣西巡撫陳元龍在請安摺中密陳該省土司之事,皇帝批了:「土司一事,封在請安摺內不合。」因為這是地方公事。直隸總督趙弘燮以密奏報告水災情形並請求暫時動用倉庫糧食借貸給貧民時,皇帝則批說:「就當具題纔是,奏摺不合。」還有貴州巡撫黃國材有一次在奏摺裡向皇帝談到外省流棍到貴州綁賣鄉民子女案發,請求皇帝准他就地將流棍處死,康熙則批示:「此係人命之事,須具題纔是。」類似這樣的奏摺很多,皇帝總是引導大臣遵循制度辦事,不能越亂。

另外,康熙皇帝不愧為仁厚著稱,在不少大臣奏摺的批語中似乎也可以看得出來。他雖是批寫的字數不多,但常見勸勉或教誨臣工的,很少有難看的辱罵語句。在他對大臣不滿意時,也不常見他在批語中喜怒形於表外的。曹寅有一次報告遲了一點,他只說:「凡可奏聞之事,即當先一步纔好。事完之後,聞之何益?」陝西肅州總兵官路振聲的奏摺寫得不好,皇帝批說:「此奏摺文理不通不合!」另外陝甘總兵官李盛林的報告最初用滿洲文寫的,皇帝覺得他寫得不通,後來他請求准他以漢文書寫,康熙不很高興,在他的奏摺上寫了:「此漢字亦未必爾自能作也!」像這類的批語可能是康熙硃批中比較刻薄的用詞了,比起他兒子雍正硃批的惡毒罵人文字來,不知好了許多!

康熙晚年的硃批常見別字、錯字,或是漏字,書法也大不如前,這大概與他的多病而健康情形日差有關吧?(本文摘自《康熙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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